第二十章 劫中劫
吴佩孚毕竟有过在水师营的经验,对大清官兵的习惯有所了解,所以不存在看不惯颐指气使的营官、骂骂咧咧的兵痞的情况,即便如此,吴佩孚还是当天就感到后悔,匆忙做出当兵这个决定了。
因为吴佩孚能识字,最开始是被分配给营里文案郭绪栋做协理的,郭绪栋见到吴佩孚、问明他的履历后说道:“人说秀才遇见兵、有理说不清,我是在兵里头遇到了秀才,而我还是个不第秀才,怎么好意思叫你做我的手下?”
郭绪栋见吴佩孚半天不回话,又叹了口气、接着说道:“枳棘非栖凤之地,我得替你想想出路。”
于是,郭绪栋就要把吴佩孚介绍给营官做亲随,因为营官每年都有一两个推荐指标,可以推荐本营的士卒到武备学堂去读书、深造,出来就能成为排长,算是踏入军官行列了,郭绪栋虽然是受人尊敬的文案,可他并不算是军官。
吴佩孚对自己糊里糊涂的就从军了,非常懊悔,恨自己做事情为什么不多考虑考虑、多打听打听呢,所以脸上并没有欣喜的表情,郭绪栋以为他是觉得当营官随从、护兵感到丢人,于是又耐心劝解他。
吴佩孚赶忙解释,他是懊悔的是自己太冲动,就算决定投笔从戎,也应该先好好了解一下清朝此时军队、尤其是新军的状况再做决定。
今天之前,吴佩孚甚至都不知道有个天津武备学堂的存在。
天津武备学堂是1885年,由直隶总督李鸿章所办的、中国第一所近代新军训练机构,所学全是洋枪、洋炮、天文地理、西洋军事理论等新式陆军知识,聘请的是德国教官,招收的也是有些文化功底的青年。
李丕森对清军不感兴趣,吴佩孚耳濡目染的也对清廷武备不感兴趣,即便在邸报上看到过相关内容,也是过目就忘,现在悔之晚矣。
越是对天津武备学堂了解的深刻,吴佩孚越是懊悔不已。
天津武备学堂类似于《福建马尾船政学堂》,那里培养出了中国第一批海军将领:刘步婵、林泰曾、邓世昌、林荣升……
天津武备学堂也一样为新式陆军培养了后来叱咤风云、现在耳熟能详的军官,比如后来被称为“北洋三杰”的“龙”(王士珍)、“虎”(段祺瑞)、“狗”(冯国璋),皆是从这里走出来的。
天津武备学堂的学员,一毕业至少是少尉军衔,这个起点比吴佩孚现在的“戈什哈”不知道要高多少,吴佩孚谁也不怨,只怪自己太冲动,他暗中提醒自己,今后做事必须谋定而后动。
吴佩孚期期艾艾的向营官表达了想去天津武备学堂的想法,可这个营官本身就是一个大老粗,最是瞧不起武备学堂的学生兵,说他们细皮嫩肉的不像个军人,吴佩孚的想法被扼杀在摇篮里了。
私自离开军营去考军校、那是要按逃兵论处的,吴佩孚除了感叹命运多舛,懊悔自己做事冲动之外,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,老老实实地做一名“戈什哈”。
营官是在战场上拼命,从一名士卒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地位的,所以他练兵还是相当严格的,其他营官和护兵一般都不出操,吴佩孚却得跟着他一起出操,所以吴佩孚也没有太多时间抱怨老天不公。
营官虽然是个大老粗,却也是贫苦人家出身的人,始终保持着淳朴、善良的本性,所以吴佩孚与他相处的还算融洽。
甲午战争中,营官的把兄弟战死在了大沽炮台,他的遗孀一直受到营官的接济,这才没有饿死,这天又到了给她送钱的日子,恰好有位同僚给儿子摆满月酒,于是营官把十两银子、吃空饷是清军将领最基本的技能,让吴佩孚给送进天津城去,之前营官带他去过一次。
吴佩孚乐得进城去逛逛,所以高高兴兴的就走了。
任道远这些天一直守在营门外,因为他推算的吴佩孚命劫应该就在这几天,所以穿戴像个苦力的他、悄悄跟在了吴佩孚身后。
一路无话,到了清军遗孀家,她带着年幼的儿女回娘家去了,只留下十七岁的女儿看家,吴佩孚也不好久留,放下银子就走了。
好不容易进趟城,吴佩孚也不准备马上就回去,既然已经从军,那是不是得去买些军事方面的书籍,给自己补充一下军事思想、军事理论、军事战术等方面的知识,于是他向商业街方向走去。
吴佩孚对天津并不熟,所以走路时依旧是喜欢东张西望,突然,一个身影映入吴佩孚的眼帘,他急忙快走几步、从侧面看清了对方,正是上次偷他钱的混混之一赖阿三儿。
吴佩孚一个箭步冲过去、一把抓住了赖阿三儿。
“你想干嘛?”赖阿三儿见抓自己的是个清兵,不免虚张声势的大喊一声,提醒附近的同伙来救自己。
“凭什么?就凭你们抢我包袱、抢走了我身上全部的钱!”吴佩孚瞪着赖阿三儿、大声呵斥道。
“军爷!冤枉啊!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儿,我也不敢抢军爷呀!”赖阿三儿极力辩解道,被他偷、抢的人太多,他哪儿还记得吴佩孚呢。
“是去年冬天的事儿,那时爷还没投军呢!”吴佩孚入伍时间不长,粗口也学会了一些,恶狠狠的拽着赖阿三儿就要往衙门去。
跟赖阿三儿一起踅摸作案对象的黑胖子见状,急忙溜回去报信儿了。
赖阿三儿当然不会配合吴佩孚好好走路,很快就装死狗、出溜到地上,一边被吴佩孚拖着前行,一边嘴里不停的喊冤:
“老少爷们们呀!您了给评评理,我跟这位兵爷素不相识,他平白污我清白,介不是六月飞雪、天大的冤枉么!
老少爷们们啊!您了帮说句公道话呗……”
天津城很大、天津城也很小,赖阿三儿他们这伙人在天津城算不上什么大帮派,可他们却异常“敬业”,天天在大街上溜达,他们都算是混了个“面熟”。
虽然他们一般不敢动本地人,可本地人却都认识他们,知道他们的德行,所以围观的不少,绝大多数是幸灾乐祸的看热闹。
黑胖子跑回去报信时,麻花于又在抽大烟,沈桂珍带着一帮喽啰、准备去把赖阿三儿抢回来,他们只是跟西城的差役有一点点儿交情,吴佩孚拉着赖阿三儿正在往南城去。
赖阿三儿宁可磨烂裤子、也绝不配合吴佩孚,才当兵没几天的吴佩孚也拎不动他,只能是任由他赖在地上,一点点儿拖着他走。
沈桂珍她们连跑带颠的追上来了,沈桂珍当先拦住了吴佩孚的去路。
“就算是军爷,也不能随便欺负人吧?”沈桂珍首先开口说道,她一样不记得曾经抢过吴佩孚的包袱了。
“别跑!抢我东西你也有份!”吴佩孚可是认准了沈桂珍的面相的,他大声喊道。
“你别信口开河行不?见谁都说抢了你的包袱,你有嘛证据?”黑胖子大声喊道。
“还有你,就是你把我包袱里的钱全偷走的!”吴佩孚又认出了个子不高的黑胖子。
“你算嘛玩儿意啊!逮谁说谁偷你钱,按你这么说、天津卫的人一起抢了你?瞅你那揍性,爷们们一起上!”一个混混仗着人多势众,准备一拥而上,然后再趁乱跑路。
“谁敢动!”吴佩孚沧啷一声拔出了佩刀,执刀在手、怒视着眼前的混混儿们,这还真震慑住了这些小流氓,远处的任道远怕吴佩孚真的砍杀这些混混,落进人命官司中、应了那个命劫,于是悄悄将一枚铜钱捏到手里,随时准备打掉他手中的刀,然后现身帮吴佩孚脱困。
“吆!还真是土地爷放屁,好神气呀!
瞅你那揍性!今儿是怎么了?出门儿吃错药了?还是忘吃药了?
千万别跟我耍狠,今儿你要是不砍死我,cao你大爷的,你特么就是这个!”沈桂珍边说边向吴佩孚走了过来,挑衅的用双手比划了一个王八的形状,她认定吴佩孚不敢砍她,她身后的混混们大笑、起哄着,赖阿三儿趁着这个机会钻到人群里去了。
吴佩孚气的满脸通红,拿到的手也在微微颤抖着,他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任道远不得不往吴佩孚跟前靠,因为看热闹的人已经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,看热闹的人群中,也有人在鼓噪、起哄,现场非常乱,任道远在努力的往里面挤……
“你有种就砍!
想像螃海一样在天津卫耍横,你有蛋子儿么?
玩儿你ma蛋介!
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鹰,不砍我、你就是小B K的……”沈桂珍嘴里不干不净的根本没打算停下来,她最擅长的就是这种“文斗”,嘴皮子功夫绝对是天津前三,就算骂街三天三夜也都不带重复的。
吴佩孚毕竟还年轻,血气方刚的他,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沈桂珍这样当众辱骂,吴佩孚在沈桂珍的吐沫星子都能溅到脸上的时候,终于忍不住了,他抬手提起了刀……
还没挤到最前面的任道远见吴佩孚举刀,知道他是怒火中烧、已经不再考虑后果了,自己必须出手相助了……
沈桂珍没想到吴佩孚真的敢把刀举起了,此刻已经吓傻了,她身后的混混们都自觉的往后退,黑胖子甚至利用“身高”优势,已经钻到围观的人群里面了……
天津卫可能是这种“文斗”很常见,所以围观的人距离吴佩孚、沈桂珍都不算太远,吴佩孚一举刀、这是要真动手了,围观的人立马整齐划一的往后退了两步……
任道远一探身、离开站到了围观队伍的最前面,他没有抬手,一抖手腕、一枚光绪通宝铜钱激射而出……
吴佩孚举起的刀、刚刚超过沈桂珍的肩头时,“当!”的一声,一枚铜钱射中了刀身,任道远情急之下在铜钱中注入了灵力,猛烈的冲击、让吴佩孚差点儿握不住刀柄,他向上抬刀的力道,怎么比得上任道远注入铜钱的灵力力道?
刀身不再向上扬、改为水平移动……
“啪!”的一声,刀身狠狠的扇在沈桂珍的脸上,她被扇的一个趔趄摔倒在地,剧烈的疼痛、让她想嚎哭,却因为下颚被打的错位、根本张不开嘴……
沈桂珍带来的混混们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,生怕自己引起吴佩孚的注意,再步了她的后尘……
看热闹的也都傻眼了,都没想到吴佩孚如此“身手了得”,看似举刀,实则中途变换刀法,尤其是在不到一尺的距离上,能让中途变换的刀身、具备了那么大的力道,今天可算抄上了,就这、足够自己吹两年的……
“散开了!想造反呀!”一声厉喝从人群外面传来,看热闹的人很自觉的让开一条通道,他们都不用回头看,就知道是衙门里的差役到了,他们总是在事情结束的时候、准时出现。
“把刀收起来!”衙役们并没有马上走进圈子中,而是看着吴佩孚喊道,毕竟他穿着新军的军装,衙役们也不敢像对普通人那样凶神恶煞的嘴脸。
沈桂珍带来的混混见到衙役身后不远处的麻花于,知道这是麻花于搬来的“救兵”,于是胆气立马壮了,一个个跑过去七嘴八舌的来了个恶人先告状。
“你当街打人,跟我们去衙门一趟吧!”一个衙役还算客气的跟吴佩孚说道,他怕吴佩孚当街发飙,想先把他骗到自己的地盘上再说,麻花于每月按时“孝敬”,不能断了这个财路。
“他们抢我包袱、偷我钱财,你们不抓他们,反而要把我带回衙门,这是何道理?”吴佩孚不傻,要是就这么跟他们走了,自己的罪名就算坐实了,所以他反问道。
“你说他们抢你包袱、有什么证据么?”衙役头头也是老油条了,麻花于一伙是干什么的,他清清楚楚,没有他包庇、麻花于他们也不敢那么明目张胆的明偷暗抢。
“她先辱骂我,在场的各位都能作证,公开辱骂我、就是辱骂新军,辱骂新军、就是辱骂朝廷!
我对她小施薄惩,有何不对?”吴佩孚此时已经冷静下来了,看着衙役们、振振有词的说道。
“你们谁听到她骂她了?啊!”一名衙役冲着看热闹的人吼道,这些都是平民,没人愿意公开得罪这些混混儿,不然今后他们天天恶心你、就够一般人受的了,衙役当然明白这个道理、故而有此一问。
“我听见她污言秽语辱骂这位军爷了。”一个声音从围观的人群中传了出来,任道远边说、边向前走了一步,吴佩孚惊讶的看着他,但没敢在这个时候与他相认。
“你是谁?”衙役没想到会有人站出来指认沈桂珍骂人在先,看任道远一副仙风道骨的打扮,也不敢过于张狂。
“贫道云游、路过贵宝地,恰好在此遇到此事,出家人不敢妄言,见到什么就说什么。”任道远不卑不亢的答道。
“把他们都带回去!”衙役头目气急败坏的说道,他这么一喊,原本围在他们身后的混混儿们就想脚底抹油,除了黑胖子等溜得快的,赖阿三儿他们都被衙役们抓住了,沈桂珍作为“苦主”也被扽起来了。
任道远知道一入衙门深似海,谁也不知道他们敢做什么,于是他跟了过去,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人、也到有人在,见任道远跟了过去,不少看热闹的也跟过去了。
刚到衙门,步军衙门的人也到了。
原来,吴佩孚与混混们对峙时,被步军衙门的人看到了,认定吴佩孚一个人肯定要吃亏,自己过去也是双拳难敌四手,干脆一溜小跑回去报信了。
清廷因为屡次被列强欺辱,痛下决心、编练新军,步军衙门现在也是水涨船高,新军官兵走路都是趾高气昂的,现在一帮混混儿就敢明目张胆的挑战新军,这还得了?
步军衙门马上派了一队士兵前来助战,可他们到时、人已经被带走了,于是带队的军官打听清楚后,带着士卒直接来到了衙门口。
这下衙役头目傻眼了,他哪儿敢跟官兵斗呀,沈桂珍和几个混混儿的罪名马上就坐实了,吴佩孚无罪释放,此时的吴佩孚也不再纠结丢掉的那些银钱了,毕竟沈桂珍左脸不仅下颚脱臼,半边脸像蒸面馒头一样。
任道远见吴佩孚无事,他就悄悄离开了。
回到兵营的吴佩孚,在第二天下午、又被衙门的衙役找上门来了。
那个遗孀17岁的女儿被人杀害、家里的银钱也被盗了,有人举报吴佩孚进过她家,衙役也在吴佩孚的床上搜出来十来两银子,营官听说后也是心痛、心急,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扇了吴佩孚一巴掌。
衙役只是想尽快结案,谁有心情认真查案呀,吴佩孚大喊那是我的饷银,根本没人搭理他……
营门外的任道远看到这一幕,才知道吴佩孚的命劫、不是因为沈桂珍,而是应在这件事儿上了,因为吴佩孚的这次命劫、是个桃花劫。
任道远要做的就是尽快找到真凶,否则,昏聩、贪腐的那些官员、真可能给吴佩孚定个死罪。
任道远花钱从仵作那里了解到,被杀的女孩是被人从背后连捅两刀致命的,仵作推算的死亡时间,恰好吴佩孚已经从衙门放出来了,虽然理论上他有作案时间,可任道远坚信吴佩孚不是凶手。
找到证人一问,证人说是看到吴佩孚进过她家,可与作案时间对不上,衙役的推断是吴佩孚见财起意,晚上又返回来作案,可一个小姑娘会在晚上给一个陌生男人开门么?
吴佩孚就算去过她家两次,他与小姑娘也没熟悉到那种程度吧,能把后背亮给凶手,只能说明她们比较熟悉,女孩才会疏于防备。
知道女孩妈妈带着弟妹回娘家,知道她家每月这时都会收到营官送来的银子,能让女孩晚上给他开门,并对他毫无戒心,任道远跟街坊闲谈的过程中,渐渐锁定了目标,偏偏这人还不在家。
通过走访这人家的亲朋、知道他是被杀女孩的叔叔,并且是个瘾君子,任道远找到并制服了这人,并从他身上搜出了剩下的银两,而他又无法说明银子的合法来源,任道远把他扭送到了衙门里。
吴佩孚走出衙门,给任道远深施一礼……
